林翳蝉风

江雨夜凉船

意识流是对于文章与自我的软弱的掩饰与流露。没有恒定的爱好,永远在流亡。

© 林翳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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溥仪与他的影子朋友

  影片《末代皇帝》衍生。兩年内唯一同時感到自由與傾訴欲。

 

影子朋友很少离开他,他希望它能悄悄溜出去见见世界,两人兴奋地讲一整夜。但它不能,人如果没了影子就算是鬼,他想保持现状。外面会有轰隆隆的踢踏声响过,与枪炮声,喊叫声。那些声音听多了,就不能算作新奇。

 

他把自行车踩得很快,衣抉翻飞,马褂像燕尾服飞舞。影子落在后轮上,好奇地抚摸轮子,也好不让他在洒水的地上打滑,到城门口,他见到列队的兵,心中有一个疯狂的冲动——他想冲过去,用自行车飞快地在城门撞一个人形大洞,但影子忤逆了他,像他们一样,它抱住轮子而使其停下。他刹了车,慢腾腾得踱步在他们面前,最后他的秘密被公之于众了,小白老鼠,一声不吭地就死在城门上,滑下来。

 

当溥仪坐上离开的车子,他被女伴们环绕又被漆黑作响着的车壁包围,更重要的是背后军官们的枪支在空气中因为疲劳与兴奋而颤动,与大声的欢呼。夕阳在紫禁城的门漆上割裂,投影出一股支离破碎的味道,那股味道溥仪已经很久没有再闻过了,或者说他刻意回避着与自己的会面,他用打网球的汗臭、西式的肥皂、进口的脂粉遮掩自己。苍白的余烬在太阳底下逐渐黧黑,他能以为健康的二十岁青年正是这样过活。影子显得沉默,它尝试与溥仪搭话但显然的是那琐碎急忙的步伐顾不上与它多交谈一句,影子望着溥仪像山麓的池塘映照山岳,或者一棵充满蒙灰的松。唯有在雾蒙蒙的阴日,水汽饱和至每个人肩头沉重,松才能真正显示它的颜色,那种游离、不确定、漫漶的水中青绿,岁月走进来也要被咬碎成一涟破的倒影。

   影子在室内常常呈现着被溺毙的姿态,天津有时下雨很烈,尽管室内水晶灯光耀四方而它只能苟延残喘地显示一点存在,尽管随即就被千万只欢乐的舞步踏过与交织。他不再是爱新觉罗·溥仪了,影子的思维时沉时浮中想到,这个歌唱很好、忙碌着购买与花销的青年不能再仅为两轮飞快转动的车轱辘感动,他的童年彻底作别了他。尽管他仍然幼稚懵懂,新鲜而居无定所。溥仪唱出“blue”时声调优美,发音准确,却含着笑意。收尾了他的眼角高兴地飞起,走过众人的欢呼步调远远不同于当年走向太监们的簇拥,影子却不合时宜地感到即将到来的狂欢后的疲惫。

 

  在满洲国的庆典上皇后朝他举起酒杯,说:“TEN THOUSANDS YEAR TO HIS MAJESTY THE EMPORE,TEN THOUSANDS YEAR!”溥仪感到一种恐怖,随着所有人将酒杯拥簇,影子在此时爬满他的全身包括那些勋章,肩头的流苏与玳瑁眼镜,进入他惴惴不安、茫然失措而愠怒的瞳仁,女人的肩胛骨左右倾斜投下一层边缘,蛇样的优雅而如石沉海底。

 

   屏幕上黑白的音像单调地说:“由于日本人牢牢地掌握了满洲国,他们很快就侵占了华北”,然后是大量的尸体与飞机的轰鸣声,枪弹贯穿头颅有两种声音,比如缠着脑浆或是彻底从枪管露出,反光的一刻。然而听起来只有一种,“嘭”,一种僵硬迟钝的声音,与尸体向前倒在草丛里的压迫交叠在一起。溥仪已经看过很多这样的纪录片,他想着什么却又像是什么也来不及想,仅仅睁大美丽的双眼看每一帧会动的画面,似乎只是满足于看到影片。很多人屡屡回头望向他,他的头仰得那么高以至于只在眼底承下其他犯人的头发与半截额头。

当放到他签署文件时他猛然站了起来,白幕布上的他是微微伏着而现在他站了起来,他感到那个时代的自己即将要抬眼看向在这黑压压的人群中站起身的那个人,但是他晚了一秒,那些在幕布上晃动的黑色已经变成其他场景,他的肩背佝偻下来,进入老年的人往往采取这种难看的姿势维持身体平衡,而无论是那个他都远远没有空暇想象老年。

  那个日本人仍然保持着做作的高傲,裕和天皇宣布战败的广播后他的这副模样理应叫很多人觉得恶心,没有以死明志或效忠,他不属于沉浸在那种令人迷醉、毒品般的理想中的人,理想,自己有没有呢?两千年的瑰紫色梦境在这副躯体边掠过像一场吹尽的风,新来的覆灭又毫不出人意料,溥仪转身时想到原来自己的理想也是没有生成形状就先被软弱的泥土敲散了,尽管它的起源不可考,紫禁城还是小提琴?

  溥仪对自己没有丝毫了解,正如他丝毫不清楚那个为自己系了半辈子鞋带,整领口,披外套的人家庭情况如何,他仅仅所知的有他的眉毛哪里疏哪里浓,以及新式发型更适合他。

  甚至影子朋友,他只记得最后一次再见是59年的下午,当他唱到“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的时候影子朋友从那一句歌词里逃逸出去,自此他彻底地在新国度里孤身一人。

  那天他到底有没有张开嘴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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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3-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