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翳蝉风

江雨夜凉船

意识流是对于文章与自我的软弱的掩饰与流露。没有恒定的爱好,永远在流亡。

© 林翳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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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饼豹】【完结】WAY

推荐BGM:中田裕二《情热》  是写到结局想起来的

12-28补注:九号结束考试了会抓紧修一修全文,到时候再放完整版。

2020-7-3補注:竟然還有姑娘點贊這篇老文,完整版被扣了,麻煩想看完整版的姑娘依舊私我要鏈接!


申公豹是敖丙的第一位师父,却不亲近。他总是站开距离训诫,太乙真人常常被哪吒瞧不起,敖丙并不知道自己应当抱有何种态度。

敖丙记得他背过身子自言自语的样子,身边缭绕的愤恨而寡离的气质。在那个年纪里他什么也不知晓地成长,但申公豹已经暗中为他埋好的仇恨的土壤,凭借动物的直觉——他们彼此知晓存在却保持缄默,敖丙不通不透地闻见那种潮湿的、阴冷的、带一点腥气的话语与情绪,申公豹离他站着,站成师徒间该有的规矩距离。但是课程已经结束了,甚至辞别的话也已经说过,两个人维持的微妙平衡并不太久,约莫是半年,半年以后他们正如开始一般默契地结束了这种训诫的过程。敖丙有时候简直要怀疑自己的人生只不过是一场不辨真伪的梦,那样的事情是多么不合理呀,他在那梦一样的记忆里时而低首,走神,有些沙哑又低沉的声波将他浮动,好像是地面上的风在吹。

申公豹在他的一生中始终勤于道术,打敖丙记事开始,师父不是在教他的途中,就是自己修炼的路上,他的一切行动都像有目的又有条不紊,即使是愠怒也似乎此前做好准备般的。或许他在此前的人生里经历又同时幻想过太多苦难,以至于在遇见真正的不顺到来时他像是迎接一位无脑筋的随性旧友,遇见幸福时却往往手足僵硬。幸福么,躲过了便是结束,不好似苦难将要生生世世地抓住你。他刚下海的时候不习惯,水的腥气散发着某种无法逃避的、腐败与没落的呼吸,这让他感到不适。他的希望之地不流淌奶与蜜,却纵横着死亡与失败的寓言。

他的豹纹在夜深人静总屡屡浮现又偃旗息鼓。申公豹被梦魇缠上,多晚连续着搏斗藤蔓妖的故事,第三夜他一身是伤地败给妖怪,他人都是在失败的那一刻惊醒,他的噩梦却像刚刚开始,藤蔓将他收紧成变形的尸首又在液体中一层层地溶解他的皮肉,他都不知道最后自己算是什么,神魂寄托在那几根白骨、獠牙、还是不温不火地搏动着的安静心脏上,一股漩涡的力量在将他推向某处,申公豹累了,放任自流。

最后他着陆于岸边,有着青色泥藻的沿岸,有一只手伸到河里捞起那颗心,水洇湿了衣袖。

申公豹醒来神色如常,他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虚弱的噩梦,他彼时年轻气盛,只记得自己在梦中无力反抗的废物样子。他醒过来,一切就恢复如常了,以前的就都既往不咎,这是他的人生经验之一,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东西等待争取,例如权势地位与……认可。他过早地失去了所谓的家人,因此也只是心里期望,他将师尊当作家人一样的荣华,而师尊并不把他作为什么大角色,正如他对于师弟们都不屑一顾,世界上的事情本是公平的。

玉清元始天尊座下高徒,给敖丙上第一堂课,首先谈“道”:“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他打着声调给敖丙吟了一遍,心中知晓天下从没有这样好的道,至少在他的人生中不曾出现。申公豹知道自己太在乎就像知道那些玄虚的道心的存在一样清除,身边的人都有,他独无,这是自己选择的道路。是个生死门,要和那些蝼蚁样的、叽叽呱呱的弱虫一样认下这些东西,拿所谓的信仰自庇。

道成,神散。

所以他始终是申公豹,即使真搏到天庭上,他也不是什劳子神仙。

真奇怪,申公豹偶尔想到这个问题,为了自在不自在,为了成妖升仙。

 

敖丙正式拜师的时候是破壳而出五天后,他一出生就开了灵智,其实本该第一天就着手龙族复兴伟业,申公豹拿出高人派头,淡淡地说徒儿尚幼,没有一番游历要吃大亏。龙宫方面对他这番话并不舒适,也并非不适,申公豹是精,将尺寸捏得刚好,于是双方都互卖一个面子。由于灵珠兼龙宫复兴第一人天资异禀、重担在肩,游历压缩在四日内。不适用于天上一天、人间一年的法则,第一,时间法则对每个人都公平,所感知的是一天就是一天,所心思的是一年就是一年,对不得他们讲例外。第二,敖丙并非神仙人物,申公豹身份类于自甘贬谪,也没有特权。四日游从龙宫的叔叔阿姨开始,去了一趟人间,仙界他们过不了审,于是改程去了申公豹的家乡,虽然只是远远望一眼。

人间真热闹啊,申公豹给他买了一套齐备的衣服,整个人遮得只露出层层阴影下的两个眼窝。
师父告诫道上面这个是挡无端祸患的,下面这个是君子礼仪。无端祸患,就是你什么也没做,但是所有人都唾骂你、远离你、作弄你。

为什么?小徒弟问。

申公豹笑一笑,眼神颇有些怨恨之意:“你以后自、自会知晓。”他的口吃听起来很奇怪,像是一句话里的字眼全在反抗,于是每一字词都要逐一镇压,以一种扭曲的乖顺展现在世间。

敖丙没再做声,小脑袋低下去,兜帽就把那两个眼窝也全都吞掉了。

申公豹在旅行中常常显得很阴骘,是假身份使然还是个人性格问题,当时的敖丙还不得而知。一天下午他把敖丙放在旅店里,交代两个小时后回来,那天太阳仍然猛烈,空气在热量下变成流动的线,敖丙本要午睡,躺好十分钟后眼睛睁大还是溜圆,旅行已经进行到第三天,申公豹也在交代中申明了明日的返程。于是他穿戴完去尾随申公豹,尽管他诞生仅仅几天,毕竟也是龙。

他看见申公豹进了一间小房子,到他又拿了一卷羊皮纸出来,墨迹未干,他拿着两端上下抖抖,那股墨水味儿就顺着动的分子钻到敖丙鼻子里去。和哪吒后来拿的那张请柬不一样,他说不出具体,这股气味更咸辛些,因故也叫他在人生的怀念部分加了砝码,神秘的亲切。

最后一天申公豹讲话比之前更怪,敖丙不小心瞥见他气愤地把什么东西从嘴里吐出来。大概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申公豹这次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握着那块小石头,这或许是他们建立默契的开端。

 

旅程很快就结束了,接下来的三年里敖丙没有要庆祝的节日,没有要走访的七大姑八大姨,没有母亲,没有玩伴。他有师父和父亲,有一个种族的命要背负与改变。

“敖丙,”申公豹拿书卷敲敲他的头,正好在两只犄角中央,“回神。”

他的眼睛动了动,水蓝色在那样的瞳仁里像是沙漏在呼吸,申公豹看得有一瞬失神,他想:这就是龙族的眼睛啊,摆渡时空的眼睛。

“师父,弟子有一事不解。”

他起着毫无意义而必须遵从的头,礼法课程申公豹安排得很早,他必须要在他们之间设立一种屏障,保卫这三年间与这三年后,这场相识本就由着目的而来,也当以目的告终。

“说。”

“师父,我们什么时候再一起…上岸呢?”他从开始就观察着申公豹的脸色,从“再”开始就垮下来,“一起”更是火上浇油,这是临界线了,他知道,加快“玩”的哪个音节都再无济于事,敖丙生生刹住车,改成备用方案——上岸。

“你想、想上岸?”申公豹半哼一声,敖丙明知道这是个不必回答的反问句,还是心中打着鼓,闭着眼说:“想。”

“傻、傻徒弟,那有、有什、么好。”他已经闭着眼,看不见申公豹的神情,语气像是与敌人交涉条件,表情却像是经历着一场梦。

“有太阳。”敖丙准备的一二三四五处好,到嘴里只剩下一句太阳。

“太阳有、有什、什么好,这里不缺光、光和热,你又、不是、是植物。”他的战役将一句话变得太长,可为了劝住敖丙也在所不惜。他很清楚只有这个年龄,没受过什么肮脏的小兽多喜欢“上岸”——多喜欢一界之隔的斑斓世界,那是叫呆在黑暗的一处的人上瘾的。

敖丙说:“可是师父的花纹在太阳下才会发光。”

 

申公豹有些愕然,这种答案过于期盼了,一种纯粹、幼稚、简单而显得残忍的期盼,自如地作为镜子羞辱着他,又在同时碎成一地,生长棱角,在来得及注视前穿破他的心脏。“敖丙,”他说,“你父、父亲教你、背背下的、的那句话、是什么?”年幼的敖丙面对他陡然提起的声调也愣了神,机械人一样地背道:

 

“……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

 

他始终不能明白这句话的涵义,连同众龙让他吟诵这句诗时发出的狂笑与眼泪。诞生的第七天龙宫有一场简短的宴会,申公豹只是对他说,从今天起你就不再是孩子了。龙群从炙热的岩浆中现身,犄角在浓稠的漆黑中拔起,龙王的声音滚雷样地碾过敖丙在余下两年生活范围的所有角落: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徳,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声音加入了,却只有吟着隔间的句子:“弃尔幼志——寿考惟祺——”顺尔成德和介尔景福的失落像是一句不能被完成的话,有辜者在留下遗言前就被扼死,扭曲的咽喉愁肠百结,成为一腹空空的肋骨,申公豹感到字句的鲜血淋漓在这孩子的祝词上,四面八方的龙盘踞着,昂首着,最中心的地方只有一位礼服包裹的三尺孩童。宴会散后他想私下里找敖丙补齐这几句,却又迟迟说不出口,祝福怎么能由一个结巴来说呢,申公豹在脑内再次放映关键词为“宴会”的影像,重温那些不耐而厌恶的目光,他想算了吧,等为师医好这病。

 

可连这句他也没说出口,“医好这病”是个过于低劣的借口,等他有能力医好的时候,已是客气的同僚,或是失望透顶的故人。他最后只是说:“换、换衣裳,继、继续引、引气入体。”

小龙下了场就想来告诉师父他关于虾兵蟹将阵型的新发现、关于父王的爪子个数和岩浆的吐泡泡规律,关于三姑为什么还保持着竖瞳的猜想和对昨天背下内容的新感悟,然而师父向他背过身去,他说:“敖丙……春分、而登、登天,秋、秋分而、而潜渊。”

小龙听了,眼里的神采就低落下去,师父是在催他练功去呢。他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再过些时日还可以说出:“是,弟子告退”的好听话。

 

他走得远了,听到背后模糊的声音,听不清楚,但也没有顿住脚步。申公豹是在说:

 

“龙啊……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

 

他让自己听得足够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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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2-04